上周,精品咖啡协会SCA宣布首次将全自动咖啡机纳入世界咖啡赛事,而后引起了人们对于咖啡作为一门手艺的讨论。在当前全自动趋势下,这种讨论的声音可能很快会被淹没,就像关闭帖子的评论功能那样迅速。不过,这种声音似乎在提醒我们行业对于工匠精神的传承与发展。
元旦过后,我们拜访了一位在杭州生活的陶作家、烘焙者余元枫。
初次认识元枫,是他在上海常乐围绕“喝茶”这个主题办的器物展“无垠的你”。而后,他又在上海碗店举办了一场咖啡器物展。展览上的器物长了嘴巴(出液口)、眼睛、耳朵(把手),抑或是戴着帽子(滤杯),手作者的创作心情仿佛透过这些细节顺畅地传达给了观看者和使用者,也让我们对陶作家产生了好奇。
元枫认为,真正喜欢的东西,不是靠去听工艺材质、历史故事,脑子还没转过来,就直接到下一个了,没有感动的点。因此,我们决定从此次经历中,挑出打动我们的点,来展开这个故事。现在,请跟着我们,在元枫的个人工作室里,完成一次“室内探险”吧。
器物,你的样子的投射
“流鼻血了”,元枫一边将做好的咖啡倒入杯中,一边说道。他手中的壶的出液口宛如一只大象的鼻子,靠近看还有小眼睛,鼻子后头有个小耳朵,这是把手的设计,还可以用滤杯为这个壶戴上一个帽子。
像这样有自己“脾气”的器具,还有很多,大多为孤品,他很少“修坯”,壶有“飞碟”“鹰”的样貌,眼神或是犀利或是呆萌,杯子或是长耳朵或是长翅膀,高矮胖瘦、肤色各异。
在古代,动物形象就被广泛应用于陶艺作品中了。元枫告诉我们:“人开始做陶瓷的时候,还捏一些土偶,就是一个泥巴做的偶像,是自我形象的映射。有形象的东西,大家容易建立更直接的判断。”他将这些理解为手作者设定的诱饵,让使用者从中找到自己的乐趣。
“就像在森林里忽然找到自己要的一个蘑菇,或者捉迷藏找到的一个线索。作为一个游戏设计者,要先了解需求,最后去满足需求。你预知大家能找到或感知到的东西并加入其中,然后使用者会发现,’这个设计想到了我想要的’。不过大家找不到也没有关系。”他解释道。
2021年,元枫开始考虑将大家觉得比较好的东西,让更多的人可以买到。因此在去年诞生了峽谷系列——浓缩杯、手冲杯、精灵耳杯。“一开始到结束都是按设计师流程去做的,有图纸、模具、商业的包装,还申请了专利。”
浓缩杯需要拇指、食指穿过同一个山洞相遇捏在一起发力才能拿起,“这个过程会令专注力集中在指尖,让喝咖啡这件事,更加郑重和有仪式感。所以它叫Finger Kiss。”
手冲杯其实是只左手杯,把手是渐变的不平衡设计,像一个缓坡,用左手刚刚好,用右手也舒适。
精灵耳杯,将四色含有不同矿物的陶土,以绞胎工艺结合,在每一只杯子上呈现出不一样的拼色效果。把手是地貌精灵的长长耳朵,不仅灵动,且贴合使用时的手握感受。
这些“标品”虽然是按设计师流程去做的,使用者还是能从中感受到元枫的想法。他指出:“在保证器物基本功能的前提下,加入自己的语言和创作方式,器物就会变成你的样子。”
陶艺,陶作家的语言
元枫说他很佩服写诗的人,他们“能用最短的话,讲清楚所有的事情,或者引诱读者理解很多事情”。
在他眼里,陶艺是他的语言,“作品是一个相对物化我的载体,这是一个不需要讲话就可以转译的东西,它有一部分的我,如果人们真的觉得东西有趣,他们会有自己对于手作者的猜测。”器物也是他的生存工具,所以“每年必须要有一定量的创作,才能和大家形成交流,才会有少部分的人选择我的器物,让我可以每年接着做创作,接着和大家交流。”
在器物展宣传推文里,有读者留言,“能在线上买到吗?”,回复是:“仅限在展览上售卖”。
“因为展览是和喜欢你作品的人最直接的交流途径,保证喜欢你作品的人可以摸到它,做一个直接的判断,这还挺重要的。现在有很多直播,短时间激发购买欲,但买回来后发现不是自己喜欢的,这样的事情非常不好。所以我宁可做线下展览,更缓慢的节奏,没有那么大的销量,但都是心心相印的事情。”元枫解释道。
而这些合作空间,都是他朋友经营的。朋友是元枫选择合作的唯二考虑因素中的其中一个,因为“他们了解我”。他有喝茶的朋友、做皮具的朋友、做灯的朋友……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余元明,主业为摄影师,爱钻研咖啡器具,曾为手摇磨C40制作了配件SU速电动模块,使之成为电磨,还为Kompresso做了个冲煮头,申请了专利。
这些人对他来说,不仅是生活的朋友,也是创作的灵感。了解他们的体系后,“我会有一个反向的思维,做一些特别的器物。”
比如茶器,在保证功能性下,他会消解一些东西,比如把手一定要好用的固定思维,做成不同形状的耳朵等,抑或是没有把手,“有人会以为它难用,就因为它跳出了常态,需要更花力气的方式,但其实是好用的。”元枫说道。
展览期间,他不倾向对器物做任何介绍,因为他认为,人们在观看器物时全然在观者自己的世界里,给自己答案或者疑惑,和他完全无关。“所有的神秘并非都需要一一破解,只要静静的注视就足够了。如果刚好我的付出、想法被另外一个人接纳,这件事情还挺酷的。”
元枫受陶艺触动,源于小时候相似的体验,“可以造物,不用通过团队合作,就能把一个东西做出来”。另外,它是一个新石器时代开始就创造出来的产物,他觉得“可以从中找到一些隔空的回应”。
从职业选择,几乎全身心投入陶艺。再到器物制作,从标准的框架,到偏向于原始风,带一点他自己的象形风格。细小到把手,从开放式的耳朵把手到不同式样的。这些是陶艺给他的回应。
“所以我现在做的东西很多,看上去有点笨笨的,像原始人,但材料可能是新的。”元枫补充道。
少即是多,多即是少
在元枫个人工作室的那天下午,他为我们冲煮了2壶咖啡,两支豆子各有风味,一旁的茶友连连夸赞好喝。
提到对精品的看法,元枫表示:“精品和非精品,这两者在合适的时间点,给你的喜悦可能是一样的。如果有朋友来我这边喝咖啡,我先给他喝一支很贵的,第二支我会给他超级便宜又非常好喝的,去告诉大家不要用价格来衡量这件事情。对烘焙师来说,咖啡豆全是一样的,因为烘焙要根据豆子的特性发挥它本来的面目。”
他眼中好喝的咖啡有2杯,其中1杯是每天早上起床,用爱乐压一分钟内做完的咖啡。
豆子不称重,用手抓,研磨、倒粉、倒水,搅拌30下,“无论是便宜的豆子,还是贵的豆子,都特别好喝,因为那时感官经历了一天的代谢,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好的风味和不是特别好的风味。但不太正向的风味对我来说也是好的提示,因为知道了相对来说负面的东西,就会期待有更好的东西出现。”
至于不用称的细节,是他训练自我感知力的一种方式,包括做陶,他用手抓土就可以获得想要的重量。“虽然更好的器材能让我们监测到所有的数据,因此觉得有更多的安全感,然后自信满满。其实你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豆子发生的变化是瞬息万变的,你无法监测到它真正发生了什么变化。”元枫表示。
关于咖啡器具,元枫观察到,最近几年,大家开始发现,和喝茶一样,都需要一个合适的道具,特别是在国内,大家喝咖啡的习惯和喝茶其实是相通的。
但当器皿融入生活中,就不那么拘泥于用法了,浓缩杯能做豆勺也可以用来秤豆,手冲杯能当接粉杯也可以用来喝茶,茶则也可以用来称豆。“咖酒茶是一个共同的概念。其实是没有界限的,但是大家想得不够多。”元枫说。
工作室进门的货架上,有一个奶茶的外带杯,上面插着一朵野花。“觉得它还可以延续一下生命。杯子上的插画不错、器型不错、质感不错,磨砂的,加了水还挺有质感的。”听元枫说完,本来觉得稍显突兀的摆放,好像也挺合适。
跳出使用概念来理解器具,这是元枫反复提及的我们可以具备的思维。
不选杯子的话,他个人倾向于推荐选一个雕塑类的东西入手,因为“如果是使用器,你会纠结它的容量是多少?手拿的合不合适?是否易碎?透光还是不透光好看?做选择时会一堆复杂的标准,先凌驾于器物本身。而其实,装空气,也是器物的一种承载。”
那天下午,园区里的一位艺术家送来一个刚出炉的烤番薯,元枫将它掰开,拿来勺子,说这样“有吃冰淇淋的感觉”。于是,我们各自舀了几勺,装在了刚刚喝完咖啡的杯子里。“你看,这也是一种承载。”元枫说。
“请保持两只狗见面时的激动”
这是元枫的微博签名。对此,他解释了两层含义——你先得放到自然里去变成自然的一部分,然后再去进行社会化的一部分;你得有激情,保证你对有些事情还有热情。
元枫在城乡结合部的环境长大,居住的环境被树包围,头顶的天空总有鸟在飞。他出生于1981年,直到现在,谈起小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每天独自或和其他小朋友穿过鱼塘去上学,放学去鱼塘钓鱼,养各种小动物的经历。
于是长大后,他也选择住在了“有很多的树,可以每天伴随鸟叫醒来,除了住所外有很多自由活动空间”的环境里,希望把自然带给他的美好接着传递给女儿。
他经常和女儿讲要去淋雨,“我小时候放学经常是淋雨、踩泥坑走回家的。现在的小孩都没有淋雨的感受,如果你看小猪佩奇踩泥坑,但自己没有踩过,就不会得到同等的感受和想象。”
除了雨,他也是晒太阳爱好者,他称为“接收宇宙射线”。回想起那天下午,坐在元枫的工作室里,被满满当当的器物包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而后照在了我们、器物、花、咖啡上。“喝的时候被照亮了,有光晃来晃去的,在那一刻你享受到了,身心愉悦。”元枫说。
各种自然的东西他都喜欢,而小朋友和原始人是他最喜欢的两个与自然相处的状态,他乐于去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然后学习。“你走进自然,放弃掉很多人事的关系,你的所有的日常都和周围的空气、水、环境、动物还有人息息相关。有热爱、有平等心,你把这些情绪上的东西转移到器物上,然后,你就会闪闪发光。”元枫说道。
写到这里,想正式介绍一下元枫——硕士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陶瓷艺术系,高校陶艺任教11年。约从2000年开始喝咖啡,2012年建立个人工作室“云深处陶舍”,2018年改名为“虚度咖啡研习所”,2015年建立个人柴窑。同时也是一名咖啡烘焙师。整个工作室只有他一个人。
工作室的更名也映射了他的创作状态。“云深处陶舍”源于一个典故“云深不知处”,“讲的是在相对来说混沌的状态下去探索的过程”,而“虚度咖啡研习所”,是他对自己的提醒,要虚心度日。
这种提醒具体到日常,他喜欢在各种有限的器具里去寻找各种搭配的方式,产生出新的方式。“后面有一个架子,看到没有?那个红色的滤杯下有个实验室的架子,顶上有个可以调节的像漏斗一样的东西,是小树给我的。上面还有一个盖碗,你们可以站起来看一下,它其实打开是个滤杯。我希望有一些五金配件,盖子的把手用的是一个金属配件。”元枫说,这是属于他的“室内探险”,在他看来,探险的能力是自己决定的,而不是一定要跑到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才叫探险。
个人工作室走到底,有一个小空间,里面放着一台咖啡烘焙机。虽然目前没有零售业务,但他仍坚持烘豆,享受与朋友分享的状态。他说他的生活很规律,一天基本上喝3杯咖啡。
“咖啡和陶瓷是一个特别让人快乐的事情,它们最后出现在了同一个容器里,变成一个合二为一的事情,然后让越来越多好的记忆,进入到你的生活里。”元枫表示。
采访中,元枫对我们说:“手作价值远被低估,所以要给大家展现真实的手作状态。这是你们需要做的事情,告诉大家真正在创作的人的心态是怎样的,他们是如何真诚地对待这件事和理解自己的生活的。”
他还表示:“语言,其实很多时候是一个有限的范畴。语言有它的沟通功能,因为大家从小接触,会有熟悉感,所以假想以为它是一个可以交流的工具。”
希望此刻,语言,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更希望有机会,你可以摸到它们,有自己的感受,正如元枫在“无垠的你”里写道的那样,“如果你能触摸它们,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时空,在无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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